白夜

迷途的孩子

迷途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,他在雾里打转,他忘记了自己的归宿。

高天鹤从来是个自由不羁的人。

从蓄起的小胡子,到爱,再到音乐,他从来是坚定,大胆,执着。​他是无法被囚禁的鹰,天空是他的疆域。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于是顺着路一步步地踏,脚掌踩着石砺攀登。

这次的事情,他清楚,是他做错了。

他没什么可怨的,不过有点心酸。他从一个地方被骂到另一个地方,好像他的人生只因为锋芒便要被全盘否定,好像只因为少年意气就定要被琢磨,好像直白与犀利生来就是错误,好像油滑的膏脂是社会轴轮运转的唯一品。他怕了,他怎么会怕?他怎么会不怕。

高天鹤收了些衣服,背着个包独自跑去旅行。前些日子静不下气,他便看书,看汪曾祺的书。书上写,成都是个闲适的城市。他没多想,就买了往成都的火车票,谁也没讲,走的潇洒任性。

成都是个好城市。高天鹤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,整天地泡在成都的街巷里。他看夜市的啤酒烧烤,看街边的古旧书摊,看腾烟的小吃推车,看提着竹篮卖花的婆婆。他终于是找回来一点烟火气,一点他还活着的气息。高天鹤想,这才是活着的样子。

不知道哪里泄露的风声,某个中午,宾馆的房间门被敲响,紧接着是手机铃声响起。高天鹤脑袋还没睡醒,惺忪地接电话,哼了两句才反应过来是简弘亦让他开门,立马清醒过来,裹着被子就去开门,顶着乱糟糟的卷毛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缩缩。简弘亦没憋住笑,就站在门口笑眼看他,高天鹤连忙往旁侧身给他让道,简弘亦拖着行李箱进来,在床沿拣了个位置坐下。高天鹤飞快洗漱,换了身衣服,让身上的被子回归到床上。简弘亦背对着他坐着,没说话,沉默了很久,终于开口,说,鹤鹤,我带你回常德看看吧。

行。高天鹤说。

于是他们买了去常德的火车票。高天鹤脑袋里一万个问题,始终是没问出口,松散的话在嗓子里转了半天,最终被捏成一句我饿了。简弘亦从包里给他掏了盒自热米饭,高天鹤也没推,吃了个半饱,靠在椅背上睡觉。

他们半夜到的,街上没什么人了。简弘亦叫了辆车,报了地址,就再没说过话。高天鹤觉得耳熟,一时没想起来,但他没问。他和简弘亦一起坐在后座,两个人沉默地看着窗外划过的路灯,成为一条虚影,继而的被取代,消散了。

高天鹤在心里叹年龄大了,多少是有点多愁善感了,看着半夜常德的街道也无端地想到梅溪湖,想到几年前他蓬勃的少年模样,想到他的柔软漂亮的爱情,像是孤岛遇海鸥,更像是火种遇枯枝的爱情。那个时候他腻在简弘亦怀里,是被宠坏的孩子,喝醉了嘀咕我要和你一同死去,我要和你在明天就死去,我们今天晚上尽情地相爱,我们明天就死去,我要把我这辈子的爱都在今晚燃烧,我要用这把火烧了你的皮囊,我要品你的骨骼下的血肉你的思想。

车停下来,高天鹤拎着背包下了车,简弘亦付完钱,从后备箱取了行李箱。高天鹤觉得世界有点恍惚,他意识到这是当年简弘亦买给他们两个的房子。婚房两个字总归有些难以启齿,他不愿重提往事,又无措地在其中流连,被束缚住,同那个错误一起折磨得他夜不能寐。

简弘亦倒是神色如常,搬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跑。高天鹤把帽子拉低一点,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。

白炽灯亮起,房内的陈设还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,两个人相交融的生活气息沁入了每一个角落,无法抹去。高天鹤叹了口气,踢了运动鞋,光着脚踩上木地板,简弘亦张了张口,什么也没说出来,沉默地去给他泡了杯红茶。主卧的被子很意外的一尘不染,他把自己埋进去,还有洗衣粉的味道。他突然很想哭,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,很小声地抽泣,又突然忘记哭的理由,停了下来,翻个身却发现简弘亦就站在门口,手里抱着他曾经常用的瓷杯,装着红茶,正升腾着热气。他赶紧蹭干净眼泪,假装什么也没发生,把自己埋进被窝卷成毛巾卷,哼哼两声假装困了。他听到简弘亦很轻地叹了口气,然后是陶瓷碰到木头的轻微声响,身边一沉。他终于听到简弘亦开口。“鹤鹤,我知道。我们不能再重新来过了。”高天鹤只当没听见,紧闭着眼。简弘亦像是把一天的话压缩到这个时间,自顾自地继续说,沉沉男声在房间里荡。“我记得这是我那个时候说,买给我们的,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很长的未来。”高天鹤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哽咽,简弘亦停顿了一会儿,“我知道,异地恋不容易,你和我都有自己的事业,有自己的梦想,你不再爱也是情理之中,我不怪你。这是我最后一点私心了,鹤鹤,我知道你在听,我只是想好好跟你说个再见。”高天鹤听得眼眶和心里都发酸,他使劲儿吸吸鼻子,还是没动。简弘亦伸手想再揉揉他的脑袋,又在半空中停滞,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背,就退出了房间。他说,晚安,鹤鹤。灯暗下来,最后只留下高天鹤和长夜。

高天鹤在黑夜里的房间狠狠地哭,胡乱地用手背抹去泪水,又再次被泪水沾湿衣领。他管不了太多别的,他只想酣畅地哭一次,用泪水淋一次,洗干净羽毛。他想起来那个时候,他被爱着,宠着,便没了边际。他忘记简弘亦从不会对他说不,他耍着性子娇纵地提分手,简弘亦在屏幕那头安静了很久,回复了一个好。后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,偶尔也联系,无非是问好,和一些干巴的家常话,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,好像他们的生命里从来不曾出现过对方。

高天鹤现在方才猛然痛起来,从心脏蔓延到头脑,到胃,到腿,到后背,到脚尖,他疼的发狂,他感受到自己是一块鱼肉,躺在砧板上,被刀给切开,码在瓷盘里。他蜷起身体抽泣,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是一根细线,被拉扯着,被系在另一条的绳上。他不是他自己的,他拥有一个归宿。

灯亮起来,简弘亦的脸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,高天鹤感受到心脏猛烈地跳动,他模糊地感受到什么,令他安下心来。直到简弘亦伸手紧紧抱住他,他才恍惚地意识到,归宿。他的归宿。

简弘亦。

他又哭了,眼泪从眼眶出逃,在简弘亦的衣服上安居。高天鹤红着眼眶,胡乱地凑上去亲他。他感受到简弘亦紧拥着他的胳膊在发抖,他无措起来,张开胳膊回抱住简弘亦。“简简,简简,你听我说,”他哑着嗓子,像哄孩子一样。“我们一直有很长的未来。”他又忍不住去亲他。高天鹤想,他要为曾经的所有无理取闹道歉,他要弥补断开的时间和爱。

但他也知道,他无需道歉,无需弥补。他们一直相爱,他们是彼此的归宿。今天相爱,明日死去,找到了家,也就不再孤单了。

迷途的孩子掉尽了眼泪,他想起了回家的路,他捡起了他的光,不过是掉落在书页上。


碎碎念:

换个号,不那么明显。不然搞得好尴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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